表裏無光
註意:架空世界設定。
魔法少女梅倫與魔法少女大小姐的故事。
稍微有點R卡劇透。
硝煙彌漫,被炸裂的建築碎屑之間偶有夾雜人體的殘肢斷臂,乾涸的血跡與被火舌燒焦的留痕混在一起形成難以辨別的詭譎畫面,煙霧中產生出仿佛能瞅見手持鐮刀的死神四處收割破碎的靈魂的錯覺。
奄奄一息的少女倚靠在角落虛弱地呻吟。
被捲入恐怖襲擊的爆炸事件中是她十來年人生中最大的不幸,遺憾的是很快她的生命將要在這裏結束,就像那些被炸彈炸碎大動脈後死於大出血的可憐路人,不出幾分鐘她也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心懷眷戀地離開人世。
——不想死。
少女的心中忽然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我還不想死,我的人生應該才從這裏剛剛開始而已啊。無論要做什麽都好,我真的不想死掉。
仿佛上天聽見她的心聲,意識模糊之間她看見遠處煙霧的盡頭閃爍出一抹渺遠又微弱的暖色光芒。
一開始她以為那只是購物中心裏某盞壞掉的霓虹燈,然而事實與想象大相逕庭,那樣也許可以用褐色來描述的奇異光芒忽明忽暗、由遠至近地越過斷壁殘垣與嗆人的濃煙向她逐漸靠近。
少女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她慢慢地看見了,就在那抹光芒之後,一個隱綽的人影。
「人類在面對死亡的威脅時總能爆發出意想不到的驚人能力從而絕處逢生,由此證明看似軟弱無能的人類卻擁有無限的潛能。究竟一個人能將這份潛能發揮至何種地步?如果使一人一直保持在潛能的最大值會產生怎樣的效果?不知您對此如何看待?」
成年男子謙遜平穩的聲音穿透煙霧直直抵達少女耳邊,不知從何處揚起的細風吹散了陰暗低沈的灰黑色霧靄,身著禮服的男性身影不緊不慢地越過一地殘痕屍骸走向她所在的方位,視野稍微清晰後少女這才有幸看清這位神奇的來訪者——
五官精緻耐看的臉上有一側畫著菱形組成的圖案,深色的著裝精緻規整,從頭至尾無不透露出一種優雅謙和的氣質,那姿態與他口中敬語連篇的淡漠話語渾然一體,前提是若不察覺在他身下那條與本人不符的誇張超短裙和長筒絲襪以及高跟靴。
少女的大腦一時陷入混亂。
她原以為爆炸造成的坍塌摧毀了一切出入口,身處就連救援隊也無法抵達的建築深處的她竟然在絕境中遇到一名著裝特異的男子。
……或許,稱作異裝癖的變態也在情理之中。
「我聽見了您對生存的渴望,在此特地前來指引您前往『萬物終焉』之處。」男子在她面前停住腳步,面露微笑,「我只需要您回答一個問題——請問,您想活下去嗎?」
「想。」
不加思考地,她急促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對求生的渴望和本能使她暫時忘記了常識與違和,只有活下去的念頭占據了大腦,她幾乎是用哭腔向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傾盡全力傾訴道:「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想,活下去啊!」
短暫的平靜轉瞬即逝。
男子似乎是十分滿意這個答案,他點點頭,道:「您對生的渴望我已接收到。那麽,契約成立。」
語畢,他的食指與中指見不知何時多出一張撲克牌,眨眼以精準流暢的動作將卡牌猛地投射進少女的胸口。
明明應該是普通的紙牌卻如刀鋒般尖利地沒入肉體,鑲嵌之處違反常理地爆發出一陣刺眼的強光。劇痛透過被刺中的傷口急速穿向四肢百骸,疼痛甚至壓過了爆炸中受傷的肢體,幾乎置人於死地的痛感迫使少女的口中無意識發出悲鳴並蜷縮起四肢不斷痙攣。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靜地注視著少女飽受苦痛的折磨,男子竟只是禮貌地微微彎下身軀,一手覆在胸前恭敬地開口:「在下名為梅倫,乃『無光世界』的侍者之一。在此我將與您簽訂契約——您的生命不會於此終結,但代價是獲得全新的身份——『魔法少女』。」
應著梅倫的話語,少女感到身體被從胸口散發出的光芒溫柔地包裹住,先前所受的傷口在包圍下慢慢癒合,疼痛逐漸褪去,原先沈重的身體變得輕盈,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特力量源源不斷湧入體內,每一顆細胞都獲得新生似得充滿活力。
「您將擁有人類最為極限的危險能力,同時被賦予特殊的使命。至此您的生活會迎來嶄新的篇章,而我,則會作為您的『引路人』與『同伴』伴您左右。」
視野模糊,就連梅倫掛在臉上的笑容都難以辨識,在少女的意識消失前對方最後的聲音飄入耳中。
「若不介意,請允許我喚你為『引導者』吧。」
身處的空間被潑了一層濃墨般粘稠,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唯二的光芒分別來自於手中鑲嵌了寶石的法杖和身旁男人手中的撲克。
「我需要做什麽?」少女不安地發問。
「尋找『怪物』,使用你的能力將其消滅。」梅倫一面洗著手裏的紙牌,一面緊盯黑暗深處處之泰然地回答,「為了『教學』的效率,我會親自為您進行示範。因此待過一會怪物出現時還請停不要隨處走動,在『無光』的空間走失可難以尋回。」
「你還沒有回答我『無光』是哪裏?『怪物』又是什麽東西?」
梅倫手上的動作稍稍停頓,而後變戲法似得一疊撲克牌憑空消失,只留下指上一張獨特的一片空白的空牌:「世界分為表裏兩面,您的日常發生在『表世界』。」
指尖旋轉,紙牌被翻向只填充了黑色的背面,「無光世界則是被掩蓋在表世界之下的『裏世界』。掌管那裏的主人正是我與同事服侍的對象『炎之聖女』,她也是賜予您、你們『引導者』能力的主人。」
少女勉勉強強地接受了他的解釋,又問:「這個世界上還有除了我以外的……嗯,『引導者』嗎?」
談話間梅倫又操縱手中的紙牌堆疊出一副階梯的形狀,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建立更加易懂的說明:「是的,表世界中還有許許多多引導者的存在。每當聖女大人感受到『生』的意志時我們會被派遣為您指引前往無光的道路。就像現在這樣,在與您建立契約後我會負責講解引導者的職責,並帶領您熟悉戰鬥。」
「聽起來就像是指導員一樣……」
梅倫聞言微微笑道:「我說過,在下是一名引路人。」
「那麽,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我們現在身處兩個世界之間的『縫隙』,怪物會從不同的空間傳送而來,若不在此消滅放任他們進入任何一邊的世界都會帶來極其糟糕的負面影響。然而消滅怪物的職責只有被賦予能力的引導者能做到,你們肩負著保衛兩個世界的重任。」
「說是『怪物』來自不同的空間……那又到底是哪裏?」
「很遺憾,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未知數。」梅倫再度清點紙牌,那些卡片們似乎被賦予了生命,聽從他指尖的動作自行移動、快速切換著重疊,而梅倫指著紙牌們的間隙語氣公式化地開口:「就如同世界分為表裏兩面,宇宙中還擁有許多未知空間,在那些空間中也存在著類似的縫隙,不同的物種會偶然或有意地侵入其它領域,就像霸道強勢的殖民者,若不加以捍衛便會失去自己的領土,總有人需要擔當士兵的身份。」再一揮手紙牌紛紛隱去身影,他轉向少女並畢恭畢敬地獻上一張特殊的卡牌:「您是被命運選中的戰士,為您指引未來之路是我的榮幸。」
少女接過遞來的紙牌,正面是一副身披甲胄手持武器的戰士畫像,她稍稍鬆手紙牌便飛速地隱去,就像它想迫不及待地回歸至主人手中一樣。
「關於引導者……」她支支吾吾,「……我們身上的衣服也是引導者所需要的嗎?」
兩人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梅倫下身與本人極其不符的超短裙上,就算那款式與他上身的禮服非常搭調,但怎麽看也只屬於年輕女子的衣物,穿在一個大男人身上怎麽看都難免感到格格不入。偏偏他本人對此一派坦然,舉手投足間自然得仿佛身上穿著的是條普通的西裝褲,在之前進入縫隙的行動中好幾次都出現不慎走光的事件,這讓多少瞥見裙下男性平角內褲的少女感到難以直視。
「您是說服裝嗎。」梅倫平靜地解釋:「因為戰士的制服只擁有女性款式,我與我的同事們不得不按照聖女大人的指示穿上它戰鬥,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還請您不用在意。」
少女面色復雜地點頭。
與此同時先前一片沈寂的黑暗深處響起隱隱野獸的低吼。
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水面,漣漪般一圈圈擴散開來的粗獷獸音回蕩在未知的空間中,鼓噪的鳴響深入耳鼓,引起的戰栗令人幾乎能在眼前勾勒出不見其蹤影的野獸面貌。
少女情不自禁顫抖著。
「『它』要來了,請您做好準備,最好看清楚我的行動。」梅倫用不合時宜的溫和語氣如是說道。
話音剛落的瞬間四周亮起幾簇微光,是幾張漂浮空中的發光撲克牌照亮八方。
怪物邁著沈重的步伐踏入結界之中。是一只手持長槍的人形巨獸,足有兩人高的碩壯身形被暗色肌膚覆蓋,帶來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脖子以上連接著類似於某種龍類的頭部,突出的脊骨從腦後一路覆蓋至後腰,一條粗大有力的尾巴不安分地甩動,好似隨時會招呼過來抽斷對手的骨頭。
面對這樣駭人的異獸,梅倫從容不迫地直面走向它,雙手表演魔術似得指揮撲克牌採取行動。
先是圍成圓環一齊像龍人發動進攻的第一波攻擊,鋒利的卡片割破皮膚與鱗片直直刺入肉裏。被疼痛襲擊的龍人憤怒地咆哮並向梅倫沖撞而來,因那龐大的身形帶來的動作就連空氣都震顫起來。梅倫不慌不忙地跳上紙牌築城的階梯來到空中閃過沖來的怪獸,同時嘴裏念念有詞:「哦呀哦呀,這麽魯莽可不好。」
驀地,一張不知何時飛入龍人膝蓋關節處的撲克牌應聲爆炸。緊接著第二張、第三張,分布在龍人身體各個關節處的紙牌像精巧的微型炸彈般爆裂制造出驚人的破壞力,就連皮甲粗糙堅硬的怪獸也在一時間皮開肉綻,鮮血與肉塊四處飛濺,淒厲的長嘯中是滿溢而出的震怒。
第二輪攻擊結束,梅倫優雅地走下撲克階梯,雙眼中不存在任何情緒地俯視著因關節受傷癱倒在地上的龍人。消滅怪物只是他的工作之一,經過千百次戰鬥後他已然出落成冷淡理性地殺死野獸的獵戶,過程必然簡練迅捷,拖泥帶水從不是他的信條。即使明白怪物無法理解人類的語言,他還是禮貌地宣布:「很遺憾地告知,現在您已無法行動了。」
出乎意料的,本應喪失行動能力的龍人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動力,它猛地從地上躍起並向梅倫投擲出手中的武器,長桿槍劃著風聲沖著梅倫的面門而來。
事情發生在一瞬之間,一疊撲克牌化作堅硬的護盾擋在梅倫面前硬生生接下攻擊,而編列成條狀的另一組卡片飛快地束住龍人的身體使它徹底無法行動只能在地面掙扎。
絕望又憤怒的吼叫不斷從怪物口中傳出,在一旁呆呆注視戰鬥的少女不禁捂住雙耳試圖隔絕那暴戾淒楚的嚎叫。
長槍落地,卡牌散去後露出被保護在後方的梅倫,他還是那般鎮定地自語:「看來還是盡早結束的好。」
從不同方位同一時間出現的大量撲克牌密密麻麻地環繞在他們四周,少女驚訝於對方竟然擁有數量如此之多的紙牌,旋即這些精巧危險的卡片豎起鋒利的邊角一道對準龍人快速飛去,每一張都精準地刺入怪物體內。眼睛、雙手、尾巴、每一寸肌膚都插上了尖利的撲克,四濺的血液染紅了紙牌,野獸的悲鳴愈發淒厲。
淡漠地注視這樣與本人不符的血腥場景,梅倫平淡地宣布:「Quitting Time(結束時間)。」
所有紙牌一齊向皮肉的深處進發刺穿怪物的軀體,巨大的身軀在霎時被一齊切割成整齊的肉塊,龍人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短促的驚叫便化作一灘無機的肉泥散落在地。
戰鬥結束,數張紙牌漸漸消失,就連地上那灘曾經是怪物的肉塊也被虛空一點點吞噬。
梅倫對著龍人最後倒下的地方規矩地鞠躬,那身姿如同舞臺上結束一場演出的魔術師向觀眾謝幕。
平靜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又有兩只長相相似的怪物從另一處漫步而來,聽不出那喉嚨中的低啞鳴聲是在奠祭逝去的同伴還是因嗅到血的氣味而興奮。
這次梅倫轉向在一旁因過度驚訝而呆滯的少女,貼心地提示道:「現在是您的表演時間了,我會在一旁輔助您,還請多加努力。」
少女驚恐地握緊了手杖,顫抖不已。
兩只龍人遭到消滅後少女疲憊不堪地跪坐在地,雙手因過度緊握武器而指節發白。
她用陌生又笨拙的方式拼死作戰,初次使用不熟悉的魔法攻擊那些身形巨大的怪獸,即使她的體能已被調整至人類的極限也難免感到疲憊不堪。
然而這種疲乏是短暫的,很快,一股全新的力量湧入她的胸口,她意識到自身精神的某種能量變得更加強大,就連方才的疲倦也轉眼快速退去。
「通過戰鬥您會變強,」像是察覺到她的變化,梅倫在一旁說明,「這樣下一次戰鬥時您會更得心應手。」
「……是嗎。」少女完全不為此感到愉快,心情反而愈發沈重。
在與梅倫簽訂契約時她確實做好了犧牲一切的覺悟,卻沒料到生命的延續會是以異於常人的方式走向非日常的詭異使命。
這樣的交換是值得的嗎?她無法確定。
「像這樣的戰鬥還需要經歷多少次?」她出聲。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還會繼續陪同,直到您能夠獨自戰鬥為止。」回答她的依舊是梅倫過度工整缺乏個人情感的話語,「只要您能夠達到『終極』,使命則會自然結束。」
「『終極』是什麽?」
「恕我無法回答。」
少女注視著梅倫淡漠的瞳孔,雙唇輕顫想說些什麽,最終轉為不甘心地嘆息一聲:「……好吧。」
仿佛漆黑的幕布被扯去,場景淡入地轉換,他們回到進入縫隙之前的場地——一處偏僻的廢棄建築物內。因能力暫時解除的關系他們身上的著裝也換回原先的日常服飾,少女擡頭瞧見梅倫一身襯衫長褲的輕裝,與戰鬥時那套華麗又怪異的禮服形象天差地別。
梅倫一心注視著破碎的玻璃窗外傾斜的殘陽全然未察覺到少女些許低落的狀態,少頃過後轉身向她彎腰施禮:「今天的任務就到這裏,很榮幸能與您合作。」他的表情被額前碎髮的陰影遮住,說不上那漂亮的話語到底是發自真心還是被設定好的臺詞,「還請您早些回家休息,我們改日再見。」
少女見他離去的背影,許久才訥訥出口:「……好的。」
正如梅倫所言,接下來的幾周內他再度陪伴少女經過幾次戰鬥,在確認少女已能夠獨自一人消滅魔物之後留下一句多保重便不見蹤影,仿佛人間蒸發,不著痕跡地從少女的生活中退出。
二人再會時已是三個月後。
周末時走上街頭表演魔術與路人互動已是梅倫身為魔術師的職業一部分,然而在表演中偶遇曾是自己執導過的魔法少女這種事情還是頭一遭。那日他結束一天的演出聚集在周圍的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唯有一名少女主動上前與他搭話道:「你是梅倫嗎?」
他先是微楞,而後用半秒想起這位面熟的女性正是自己幾個月前指導過的新人:「是的。」他打量眼前的少女並將她與記憶中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形象進行對比,其形成的反差倒不是第一次在引導者身上見到——曾經存在於雙眼中的動搖迷惘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冷硬的決絕之意;原先瘦弱的身形在此刻顯然充滿生機與活力,看起來令人無法將其與她曾險些喪命的經歷所聯想至一起;偏偏少女略顯病態的面色與這種形象有所不符。
「您看起來……」他稍稍斟酌用詞,「……並不太好。」
「可是我覺得很好。」少女的笑容有氣無力,「大概是最近連續消滅的魔物過多,能力增強太快,所以身體沒有適應吧。」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梅倫在談話間開始收拾自己帶來的道具,正想提醒對方一些註意事項時又被打斷。
「你的職業是……魔術師?」
「沒錯。」
少女驚訝的心情不言而喻:「我一直以為你生活在裏世界?呃……和炎之聖女一起。」
「那怎會,在我成為侍者之前也曾向您一樣是一名普通人。」也許是鮮少向人提起有關自己的事情,他耐心地解釋道。
「為什麽你會成侍者,而我成為了引導者?」
「也許這二者之間看起來相似,但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侍者,也不是人人都能擔當侍者的職業。『資質』與『命運』是必不可少的因素,『人選』同樣有限,這樣您能理解了嗎?」
「可以。」對於不知何時會受到他人的召喚而必須前往建立契約的引路人而言,相對自由的職業確實擁有更加充裕的空間。畢竟現在還是一名學生的少女往往面臨是去接受任務消滅怪物還是前去學校完成學業的尷尬選擇。「你的同伴……其他的侍者也像你一樣有自己的職業嗎?」
梅倫不置可否地笑笑:「當然,他們有人經營商店,有人在組織打零工……我們都是受到聖女大人的召喚才有幸成為『魔法少女』並獲得『侍者』的特殊身份。坦白地說,這份職業同時肩負兩方的重任有時難免會感到疲憊,所以還請不要羨慕侍者的身份。」
他不打算透露過多有關自己與同事的私人信息,懂得適時打住話題,就連與他人的對話也像操縱舞臺下觀眾的胃口一樣把談話走向掌握得恰好。
少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點點頭:「不會,我覺得引導者也挺好的。」
「那就好。」梅倫滿意地整理好背包並準備離開此地,又忽然想起什麽對少女說:「既然我們有緣今天碰巧再會,指不定下次出現新的魔物時我能與您並肩作戰。」
少女點點頭:「沒有問題。」
在她的眼中此時與這名身份成謎的侍者的關系不再遙遠,過去心中陌生的形象也遭遇了極大的改觀。即使梅倫的笑容還是與幾個月前一般公式化到令人懷疑他只是一名被編寫好程序的機械,但與身處異世界時迥然不同的生活喚出二人之間的共鳴,少女甚至樂觀的想到也許在日後他們會有更多機會更深一步互相了解。
因心生對未來的期望讓她忽略了身體的乏力與異常以及梅倫離去時在心中琢磨著什麽的神態。
她天真的以為那只是單純的勞累過度所致。
當夜,少女又一次進入縫隙與怪物作戰。
她已熟知每一種自己能夠使用的魔法,並在每每戰勝怪物之後獲得全新的能量以此習得下一種,在學習與實踐的過程中她對這份任務做得愈加得心應手,幾個月前在梅倫的指導下踉踉蹌蹌戰鬥的影子早已不見蹤影。
作為見證不少引導者由青澀的新人成長至優秀的戰士的引路人梅倫對此見多不怪,這是每個由自己指引方向的少年少女最終會走向的道路。
但不是一切都如字面所描述的那般順利。
少女在戰鬥途中稍稍停下喘氣,她感到四肢有些許疲乏感湧上,握著魔杖的右手沈重的不像自己似的不受控制——又來了。
在一段時間的成長後會因能力的增長過度而導致身體負荷達到極限,如同一只器皿每次注入一定量的水分,水位增長的同時器皿本身的容量不會發生改變,當水位已抵達頂端又再被添入時只會造成水分大量溢出的狀況。少女所獲的魔力過多,人類的脆弱軀體無法全數承擔這份新生之力,同時一直維持在潛能極致狀態的軀體經過長時間也難免遭遇損耗。
很快就會好的,很快就會。她一直這麽自我安慰,拒絕思考能力與體能產生沖突的隱情。
將身形隱藏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的梅倫靜靜觀看少女的戰鬥,同時不動聲色地在心底對其進行評估:因優秀的資質,短時間內魔力與行動力已達到頂點,對技能的運用也十分出色,算是百裏挑一的良好人選。這麽看距離「終極」已經很近了,就快了。
應著梅倫心中所想,少女揮舞而出的魔杖頂端所鑲嵌的鉆石發射出一束強烈的光線給怪物帶來致命一擊,面相猙獰的食人族眨眼間灰飛煙滅,待怪物的身影徹底化作虛無融入黑暗之中之後一股無形的能量毫無預兆地洶湧地灌入少女體內。
不同於過往每次溫和的融入,這一回的能量在進入身體後竟然帶來一種爆炸的苦痛。
「——?!」
少女回想起了與梅倫初遇的那一日被撲克牌拆入胸口時所引發的劇痛,這種異曲同工的疼痛只是短短的幾秒便如電流快速穿梭在每一根神經內,如無數螻蟻一齊毫不留情地啃食骨肉,她在噬骨的劇痛之中身體不斷痙攣,大腦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麽就已被疼痛折磨得無法呼吸,連呻吟與叫喊都無力發出只能頹敗地癱倒在地。
——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樣普通的戰鬥而已?
此時她猝然意識到近期身體的疲乏、愈來愈難以控制的力量或許正與此事密切相關,以及,很久以前她與梅倫結束第一次作戰時對方口中談起的「終極」一事。
——「只要您能夠達到『終極』,使命則會自然結束。」
看似毫無關聯的二者又被微妙地聯系在一起。
堵成一團的思路剎那間清晰。
少女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看來,儀式的時間就要到了。」
適時的,一個不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暗中傳來。宛如二人初次見面時的場景在事過境遷後以另一種形式重現,梅倫的身影不緊不慢地從視野無法觸及的陰影下走出。直至此刻他仍維持著一如既往機械化的微笑,舉手投足間優雅完美,身上那件怪異的禮服短裙竟也將本人身上的氣質完整地襯托而出,與他魔術師的形象渾然一體。
少女這才發現當時自己所見的忽閃忽滅的褐色光線來自於他手中的一張撲克牌。
梅倫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注視飽受疼痛折磨的少女,眼中竟不帶有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您是一名優秀的魔法少女,多虧了您的優秀,才能比其他人都更早完成聖女大人為了復活所需的能量。」他開口,語氣溫和平緩,耐心地為一名垂死掙扎之人指引通向地獄之路,「作為契約中『生命不會於此終結』的條目已切實達成,而『抵達終極的儀式』正是您的新身份、一名『魔法少女』所必經之路。將能力的種子植入人體進行栽培,最終萌生的全新靈魂乃聖女大人所追求之物。魔法少女的犧牲將成為炎之聖女復仇之路的鋪墊,為她引出榮光大道——這就是為何我要將您稱作『引導者』的原因。」
疼痛沒有絲毫減輕,一種絕望、被愚弄的憤怒從少女心底升騰開來。她忍住痛意,咬牙切齒:「也就是說……我『又』要死了嗎?」
「您不會死亡,只有靈魂會被聖女大人吸收。」
梅倫話畢俯身輕輕撿起先前少女脫手的武器——那把陪伴她幾個月有著鉆石與翅膀裝飾的手杖——本應堅固又充滿能量的手杖居然被他以五指輕易粉碎,武器的殘骸像被消滅的怪物一樣不出多久便失去了實體,儲存在其中的大量魔力無處可去,於空中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後再次瞄準蜷縮在地面上的少女並猛地一口氣鉆入她的體內——比前一回還要猛烈數倍的劇痛一口氣塞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巨大的沖擊使她一時間眼前發白無法呼吸,仿佛五臟六腑被不斷翻攪啃噬的感受痛不欲生,卻遲遲不能做個了斷,就連進入耳邊的話語也開始變得飄渺。
「經過能量的不斷累積人類的身體將再也無法承受這種異常的力量,最終到達臨界點時魔力會從內部開始破壞您的每一塊肉體,當肉體消耗殆盡後保留下的最純粹的靈魂會被聖女大人所容納。之後,您的身份會在表裏兩個世界一同抹消,一切將回歸虛無——說的通俗一點的話,就是您不曾出生、不曾來到過這個世界。您的存在,是『無』。」
少女感到她不堪折磨的意識正在逐漸遠離這具沈重的身軀,從腳跟處起有一種肉體被一點點分解的感受向上蔓延。
「請放心,這不代表您的所作所為都是徒勞,也不代表死亡。您只是化身為聖女大人的一部分,在她完成對表世界的復仇後您的姓名將鐫刻在無光世界的銘牌之上,祭奠像您一樣的魔法少女們所做出的貢獻。」
少女的身體被存在於縫隙中無形的虛空之獸所分食,她在朦朧中回憶起與這名自稱引路人的侍者從相遇至當下的所有場景,還有那些時遠時近的相談內容,一些被忽略的細節和真相反倒遲來地浮出水面。
被設定好臺詞般的每一句話,公式化的情緒,流暢的戰鬥套路,偶爾暴露的機械似的不自然回應。
人類的肉體無法承受魔法少女的力量,而同時擔任侍者與魔法少女的雙重身份之人必然會遭受雙倍力量的吞噬。
資質、命運與人選。
——唯有非人之人才得以勝任。
意識消散之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言語不知是錯覺還是幻想,她察覺到在那平緩語氣之中所包含的面對不可抗命運的喟然無奈與對生命消逝的惋惜哀悼。
「有關您的影像和數據會永遠儲存在我的系統之中,能成為您的引路人是我無上的榮幸。」
——啊啊,果然如此嗎。
「——」
話語已被模糊。
最後一處身軀失去實體。
存在回歸虛無。
只剩身處兩個世界交加之處的縫隙中引路人一人的身影,略是寂寥地佇立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中向著已空蕩的地面自語。
「那麽,永別了。」
一束黯淡的光線落在他掌中化作張看似尋常的紙牌,被囚禁的靈魂在收到指令後順從地在指縫間隱去形態,夾縫之中僅存的光線就此消失不見。
空間徹底陷入混沌的漆黑之中。
——無光。
END
啰嗦的後記:
很感謝主催發起這個有趣的企劃,在看到魔法少女的主題後腦中就立馬出現了這樣的故事,沒想到寫出來發現比想象中還要啰嗦,而且梅倫是魔法少女的主題似乎……不太……明顯?……對不起orz
最後感謝所有耐心看完的人,很榮幸能參加這次的企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