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有些人將它解釋為是潛意識釋放的平台,現實中被壓抑住無法渲洩的慾望和思想,都會藉由夢境呈現出來。
用概括性的分類方式,可以讓夢境分為兩種:讓人心情愉悅的『美夢』,以及被恐懼包覆的『噩夢』。
一般來說,人們無法控制夢境,他們甚至要察覺到自己在做夢都有困難。
「看來今晚也不得不做啊。」
但,還是有極少部分的人可以在夢中保有自我意識,並且操縱夢境使其到達自己想要的結局……
少年站在高樓護欄外俯瞰身下的一切,領口的緞帶和靛藍色披風的尾襬隨風飄揚。
在他所處的高樓背側是一片無止境的黑暗虛無,而高樓底下街道的景色宛如幻燈片般不斷切換跳轉。
這裡是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唯獨被選中之人才能到達於此。
忽然間,高樓頂部的大風戛然停止,就連少年腳下的街景也不再轉變。
「今日任務選定完成,是幫助小男孩驅除夢中的怪物,相信你一定能夠完美解決。」無法辨別性別的中性音迴盪在整個空間中,卻無法尋覓出聲音的來源和發話者的樣貌。
他是掌管夢境世界與現實交界的主人,也是少年的契約主,由於沒有實際的形體,少年都以『無』來稱呼他。
「當然,我有哪次失誤過嗎?」嘴角揚起驕傲自信的弧度,習慣性的仰首向著天空答覆。
「沒有,你是目前為止最優秀的契約者,沃蘭德。」不明的聲音再度響起,連帶的道出少年的身分。
「走吧,瑟雷斯夏爾,該是行動的時候了。」語畢,名為沃蘭德的少年身後召喚出了一具凌空飄浮的機械人形。
接著少年縱身一躍,張開雙手感受下墜時的風阻和心臟急遽跳動的快感,朝高樓底部的那個夢境落去。
*****
就像先前所說的,有極少部分的人可以在夢中保有自我意識並操縱夢境,沃蘭德就是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
通過條件交換與契約簽訂,沃蘭德在夢境的世界中獲得了特殊的新身分,而他也因此擁有了能更大限度使用能力的權利。
相對於所擁有的龐大權利,沃蘭德的義務則是去除掉會破壞夢境世界平衡的因素,也就是以他的力量去矯正過量的噩夢。
造成噩夢的原因有幾種,通常來說最為常見的就是由恐懼生成的夢魘在作祟,而今日的任務便是清除掉夢主夢中的夢魘。
穿越過夢的邊際線後,沃蘭德便發現在寬闊的道路中央,抱著貓咪布偶的小男孩正使勁全力的奔跑著。
「看來就是那孩子了。」
在即將降落的前一刻,被稱作瑟雷斯夏爾的機械人形將沃蘭德包覆進入飄盪的下襬中。
一陣銀藍色的亮光於機械人形的體內綻開,已經著裝完畢的沃蘭德擺好姿勢預備出場,而瑟雷斯夏爾則化做翡翠色的綴飾鑲在沃蘭德領口的蝴蝶結上。
「我是愛與正義的化身,魔法少年沃蘭德,華麗登場!」沃蘭德高喊著口號,一如往常的做出必備的開場動作,「夢裡的秩序就由我來守護吧!」
「哥哥幫幫我,後面有很可怕的怪物想要奪去我很重要的東西。」小男孩一看見沃蘭德的出現,顧不得對方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立刻衝上前去尋求協助。
「乖乖別慌張,有我在你不必擔心,現在先告訴我正在追你的是什麼樣怪物。」沃蘭德蹲下身,輕聲安撫比他還小一號的男孩,同時也注意到了小男孩手中的貓咪布偶。
貓咪布偶的外觀不是很精緻,縫紉處有脫線的現象,表面也有些許髒汙。
沃蘭德啟動變身後附加了特殊能力的左眼,他看見整隻布偶上散發著強烈的紅色光芒。
「我不曉得他長什麼樣子,可是他把我住的家摧毀了,還帶走了爸爸和媽媽,和好多好多的東西,現在連貓貓先生都想從我身邊搶走。」小男孩眼中帶淚抬起頭,翠綠的瞳孔中充滿了惶恐、不安和無助。
有那麼個剎那,沃蘭德將眼前的小男孩和自己內心深處的什麼重疊了。
輕輕甩甩頭,消去腦海中乍現的那張臉龐,深吸一口氣後讓自己冷靜下來。
「待在這邊別亂跑,我來幫你把怪物消滅。」沃蘭德輕輕揉揉小男孩的頭髮,真誠的注視著對方的雙眼,「記住一件事,你的恐懼越強那個怪物的力量越大,所以相信我,好嗎?」
小男孩點點頭,擦擦眼角的淚水,將手中的貓咪布偶舉到沃蘭德面前,「那等哥哥擊退怪物成功回來,貓貓先生就讓你抱抱。」
「約定好了,我很快就回來。」沃蘭德向著男孩淺淺的微笑,起身,準備解決小男孩的噩夢。
「瑟雷斯夏爾,吸收夢境能量。」
沃蘭德朝著和男孩相反的方向奔跑,胸前的綴飾綻放碧綠的光芒,當他躍起的瞬間,一雙小小的白色羽翼於他的背後展開。
瞄了眼背上的翅膀,尺寸和平時相比縮水很多,看來是不太能飛行,充其量只能增加跳躍力。
「是夢主的年紀太小了嗎?」輕嘆一口氣,繼續將注意力放在搜尋隱形怪物上。
對一般人來說,看不見的敵人的確是很棘手,好在這對能使用特殊能力的沃蘭德來說不成問題。
沃蘭德的左眼能夠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氣場,這些氣場是由強烈的意念而形成的。
每種顏色都有著相對應的情感,比方說:思念是紅色,執著是藍色,而恐懼則是黑色。
沃蘭德藉著外物施力,靈活輕鬆的躍上離自己最近的房屋屋頂,增加視線可及的範圍。
「是那個吧?」透過左眼的能力,沃蘭德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團濃密的黑色霧氣正朝著他所處的位置緩慢移動靠近。
沃蘭德隱隱約約看見霧氣的中心有個黑色的人影,而那黑影所及之處皆會被侵蝕破壞。
「目標確認,進行清除。」沃蘭德展開掌心,試著以吸收而來的夢境能量召喚出攻擊武器。
耀眼的綠光乍現,不過沃蘭德沒想到,出現在手中的居然是根巨大的彩虹棒棒糖。
「看來下次再遇到這類年紀小的夢主必須自備武器才行。」無奈的輕皺眉頭,測試性的揮動手中的糖棍。
武器這種東西充其量只是輔助魔法釋放的媒介,儘管如此,對於魔力的輸出和承受度還是有差異。
「希望這東西不會戰鬥到一半就碎成糖粒。」
算準時機,在黑霧接近的時候躍下,同時也釋出阻擋的魔法妨礙對方的前進。
「到此為止,接下來不會再讓你為所欲為了,夢魘。」
沃蘭德揮舞著手中的棒棒糖,一邊發動魔法攻擊眼前的黑霧。
然而,在幾招攻擊魔法一齊併發後,眼前的黑霧不但毫髮無傷,還朝著沃蘭德出手反擊,而他的體型似乎比剛才更大了些。
「魔力吸收型的嗎?」靈巧的閃躲迴避攻擊後,沃蘭德依照過去的經驗判斷分析得出了結果。
「不能使用直接攻擊的話,就只能使用那個了。」為下一步的攻擊做出的決定,目標行動也暫時由攻轉守。
沃蘭德不斷的向後跳躍與黑霧拉開一段距離,口中不曉得從何時便開始詠唱複雜的中型魔法咒語。
數道藍色的符文漂浮圍繞在黑霧週圍的空中,隨著詠咒越接近結尾,符文包圍黑霧的空間也不斷縮小。
當咒語的最末一個音節落下,符文武符文聯結起來變成一顆魔法光球,隨即倏地衝向黑霧的核心將夢魘封印在其中,飄散在外的零散黑霧也迅速的被魔法光球所接納吸收。
「結束了!」
待所有的黑色霧氣都進入到光球內,沃蘭德彈了聲響指,光球炸裂出無數光芒四處發散,最後留下了一塊紅色的結晶體落在地上。
沃蘭德走向那塊結晶,拾起,雙手緊握放在胸口處,想著什麼閉上了眼,「瑟雷斯夏爾,最終程序。」
溫暖的光芒從沃蘭德小小的掌心綻現,再次展開手的時候,紅色結晶已經是條被緞帶點綴裝飾過的漂亮墜鍊。
沃蘭德的臉上浮現淺淺的微笑,帶著墜鍊回到了小男孩的身邊。
「大哥哥幫我把怪物趕走了嗎?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小男孩在看見沃蘭德後,立刻湊上前關心狀況。
「沒事的,怪物已經被趕跑,以後都不必擔心害怕囉。」沃蘭德蹲下身,輕輕撫摸男孩的小腦袋。
聽見沃蘭德的好消息,小男孩原本臉上的擔憂害怕立刻被天真燦爛的笑容所取代。
隨後,他將手中的布偶舉到沃蘭德的面前,「那這個,約定好的貓貓先生。」
沃蘭德也不好拒絕男孩的心意,只是象徵性的接過貓咪布偶輕輕撫摸。
「對了,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沃蘭德取出剛才的墜鍊,順便替小男孩將鍊子戴上,也正好把貓咪布偶送還回去。
「戴著這個,你將不再受到其他噩夢所侵害。」沃蘭德說著,一邊幫小男孩調整墜鍊的長度。
「我真的能收下這麼漂亮的東西嗎?」小男孩感到不可置信,他將綴飾的部分抓在手中不停把玩。
「當然,這是屬於你的。」沃蘭德輕摸男孩的臉頰,「消滅了怪物,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們該道別了。」
小男孩的眼中似乎有些落寞,但他仍舊懂事的點點頭。
「乖孩子。」沃蘭德起身,揉揉小男孩的頭髮,「在我離開以前,我將會消除你至今做過噩夢的所有記憶,你可以選擇要不要讓我們這麼做。」
小男孩沉思了一下,做出決定,「不要消除我的記憶,雖然並不是太愉快的經驗,但這是我生存過的證明。」
沃蘭德聽完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我就不把你的記憶消除了。」
「相對的……」沃蘭德俯下身,播開小男孩的瀏海,親吻額頭,「這是擁有魔法效力的祝福之吻,就算感到害怕你也將會很快的就振作堅強起來。」
「謝謝大哥哥,絕對不會忘記你的。」小男孩摟住了沃蘭德,將臉埋在沃蘭德的身上蹭了蹭。
「不客氣,那麼我該離開了,願你能有個美夢。」
*****
結束任務,沃蘭德坐在高樓的護欄外側,任由樓頂的大風將他額前的瀏海吹亂。
自從成為這個夢境世界的守護者也有好一陣子,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而簽訂契約的,這點沃蘭德已經不記得了。
『擁有潛力,又正好符合條件,僅此而已。』沃蘭德一直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但在簽下契約後,至今沃蘭德的腦海裡偶爾會浮現出他在契約書寫上「想要奪回失去的所有」的場景。
那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記憶中的自己為了什麼哭泣,在那之前又失去了什麼,充斥在腦袋中那些問題的答案全部皆無人知曉,包含沃蘭德自己。
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唯一確切明瞭的是,沃蘭德現今所背負擁有的使命。
「今天有些失常呢,沃蘭德。」無的聲音於空中響起,正好喚回陷入思緒泥沼中的沃蘭德的意識。
「我只是不擅長處理這種年紀小的夢主的夢境。」話一出口,沃蘭德自己卻愣住了。
他不打算說謊,也不是無謂的逞面子強辯,怎麼會說出這些話的,沃蘭德自己也不明瞭。
沉默,不論是回應的沃蘭德,還是開口的這個世界的主人。
「……吶、沃蘭德,那孩子的眼神,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你很像呢。」
剎那間,沃蘭德的心臟伴隨著劇痛猛烈的震了一下。
他揪緊胸口的衣物,眉頭緊蹙,露出痛苦的表情,張大嘴艱難的獲取更多氧氣。
『現在的你,狼狽得慘淡無光呢。』
『沃蘭德……為什麼……』
『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抉擇吧,在還來得及後悔的時候。』
眼前的世界被染上一片黑暗,無數的聲音於沃蘭德的週遭迴響,他隱約可以想起對他說這些話的人的輪廓,然而卻無法回憶起他們是誰。
『對世界感到憎恨絕望的話,交給我也可以喔。』一陣混亂過後,僅存下來的只有一道身影。
沃蘭德感覺那身影對自己來說十分的熟悉,接著,他看見那漆黑的剪影對著自己邀請似的伸出了手。
儘管有些疑惑,沃蘭德仍做為回應觸上對方。
四周的景象由黑轉白,眼前的人影抽去純黑被重新覆上一層鮮明的色彩,而沃蘭德也終於知曉對方的身分。
『吶、只要全都遺忘掉的話,就感覺不到痛苦囉。』那人說著,並對沃蘭德咧嘴而笑。
「是啊,只要遺忘掉……」翠綠的眼瞳逐漸轉為黯淡灰暗,沃蘭德的思考能力也慢慢的停止運轉。
「沃蘭德回來!」
「唔?」沃蘭德從恍惚狀態中回過神來,那模樣宛如大夢初醒般的茫然。
「剛剛你有幾秒的時間既不存在於現實空間,也沒有出現於夢境世界中,你自己有意識到你消失的這個現象嗎?」
「我剛剛……消失了?」沃蘭德感到疑惑納悶,他並未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聽好了沃蘭德,如果你自己不願意正視過去的事情,這樣下去你會……」本是平淡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卻有那麼些許的憂慮。
聽著,沃蘭德發覺自己的身體正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反應,是本能的害怕和恐懼。
「我有點累了,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吧。」在對方說完話前沃蘭德便打斷談話,將披風的連帽部分拉上,扶著護欄站起。
「……好吧,讓我替你開啟通往現世的通道。」無的反應似乎有那麼點失落。
夢境與現實的交界震了一下,大樓底部的夢境轉化成漆黑無盡的漩渦。
微微勾起嘴角,轉身並且展開雙手,雙眼闔上。
「晚安吧,這個世界。」
語畢,沃蘭德隨即向後倒去,直直墜往那幽深的漩渦之中。